第五章 我要追你了-《晚星遇骄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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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方面,她理解唐殊的感受,作为当年案件死者的亲哥哥,这件事的确不该对他瞒得这么密不透风,况且她隐瞒得的确是过于刻意、滴水不漏,以至于真相揭开时唐殊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。

    可另一方面,她又觉得自己没错。

    思来想去,季青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,看着眼前川流不息、人来人往的街头,她越发烦躁,又心烦气躁地摸出烟打算点上时,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呆愣在了原地——

    长期独处的自己,有多久没经历过这种情绪剧烈的起伏了?

    每天起床、外卖、治疗病人、看书……她的生活像是被圈在了那个偌大的屋子里,与世隔绝,只通过窗户看着外面日升日落,春夏秋冬。

    她多久没为一件事真真正正地开心过,又为了什么人踏踏实实地伤心过,愤怒过?

    季青舟匪夷所思地摸着自己被气得发堵的胸口,想起唐殊那副欠揍的面孔,不由得扪心自问:这哥们儿——他配吗?

    赵局这边一屁股刚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,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他还没来得及说请进,杨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急匆匆地推开门,直奔他而来。

    赵局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像进了自己家似的抽开凳子,稳稳当当一坐,心想着是自己老了没威严,还是平日里真把这些个臭小子纵容得一点规矩都没有了?

    杨拓心思根本没在赵局身上,自然忽略了他铁青的脸色,连个弯儿也不转,直接问道:“赵局,季青舟和林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赵局沉着脸,抿了口茶。

    龚元的事情他听说了,归根究底这算是坏事中的一点好事,至少林沉这个人,终于开始浮出水面了。

    可谁能想到这穷凶极恶的罪犯真不懂忌讳,还借着龚元的嘴明目张胆地和别人问好?

    眼见着赵局不说话,杨拓更是急了:“您没看见唐儿那个脸色,简直能吃人了,刚才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和季青舟对峙,要不是一向知道唐儿的为人,我还真怕他俩大庭广众之下就动手了。”

    赵局一口茶呛在嗓子眼:“这事儿不怪青舟,我让她保密的。”

    杨拓一拍大腿:“您瞒着我们干吗啊?嫌我们累赘直说不行吗?”

    赵局被这臭小子顶得脸红脖子粗,伸手定定地指着他:“你还好意思说?啊?你和唐殊,一个追着林沉满山跑,小命差点不保,一个满世界翻林沉的消息,还挨了个枪子儿!亏着这事儿唐殊不知道,你也回来了,否则你和唐殊抱团过日子得了,两个没头没脑的大老粗,太配了!”

    杨拓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小腹,记忆里的痛感火烧似的灼痛了他,他自知理亏地“嘶”了一声:“我这不是想着早点抓着那浑蛋,唐儿也不至于日思夜想的,否则他还真被折腾得没几年活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滚!给我滚出去!看见你俩我就上火!”赵局气得灌了大半杯的茶,胡子直突突,“为什么不让你们知道?一是林沉出现的消息还不确定,二是一旦你们这些愣头青得了信儿,一个个又狂躁得不知东南西北,到时候搞出个团灭,你让我这老脸还要吗?”

    被劈头盖脸狂喷一顿的杨拓觉得实在有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赵局顺了几口气,缓下语气:“既然都知道了,那索性就说清,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,谁再私自行动,别怪我不客气!该有的处分一个都不少!”

    杨拓耷拉着脑袋:“是,赵局。”

    赵局一摆手:“滚,赶紧滚,再让唐殊那小子给我滚进来,我有话和他说。”

    一个小时后,唐殊也满脸发青地从赵局的办公室走了出来,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沓资料。

    在外等候多时的杨拓心急火燎地迎上去: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唐殊心情实在是复杂得难以言喻,他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嘴角:“季青舟走的时候,你看见她是什么脸色了吗?”

    杨拓一愣,随即摸着下巴回想了下:“虽然她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,但依我看吧,有没有生气倒不清楚,不爽是一定的了——你们俩到底说什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时间跟你解释,我走了。”唐殊捏了捏鼻梁,整个人颓了好几分。

    杨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:“你到底怎么回事……”

    唐殊根本没有搭理他的心情,一路走到外面,开车直奔季青舟的工作室。

    正赶上下班的时间,街道上乌泱泱堵了一片,喇叭声此起彼伏,唐殊叼着一根烟在嘴里却没有点燃,看着眼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长路,这堵车的间隙,耳边响起了赵局之前的话。

    “我请人家来,人家听我的话,对你们这些——特别是你这种一听到林沉就头脑发热不守规矩纪律的小崽子保密,辛辛苦苦瞒到现在,倒被你指责一番?”

    “林沉是青舟父亲的得意门生,出了这件事老季心里不知道多苦,当年该配合的调查都配合了,林沉的资料就是他们提供的,事情过了这么久,现在就算不来帮忙也算合情合理,我好言好语地给劝来了,整天跟着忙里忙外也就算了,还给你安排治疗,你发什么脾气?人家青舟是欠你的吗?”

    回想起他当时一气之下的那副德行,配合着赵局掷地有声的指责,唐殊都快怀疑自己是个畜生了。

    其实不用赵局解释清楚,那时眼看着季青舟冷下脸,转身就走的时候,他就已经清醒了八分,觉得这股火气发得实在没有必要。

    我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?他想,就算不是赵局的命令,她想瞒着我,又有什么不对?

    在你心里,我到底是什么人?

    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终于开始蜗牛似的移动,唐殊回过神来,一下丢掉嘴里的烟,颇有一股子快刀斩乱麻的架势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,该问的还是要问。

    季青舟回到工作室,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。

    屋子里到处干干净净,还保持着上次唐殊来过时的样子,那个平日里她爱不释手的咖啡杯里面,是半杯已经凉掉了的蜂蜜。

    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生活时,这屋子乱七八糟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上次两个人去超市买的菜都丢在了唐殊的车里,此刻冰箱中除了一些垃圾食品外别无他物,她拿起手机翻来覆去地想点个外卖却不知道该吃些什么。

    这时,门铃声响起,季青舟一愣,心中像是有点预感到了什么似的,板起脸来起身去开门。

    可门外站着的却是一张太阳花似的笑脸,提着两大袋子零食的陈冰。

    “工作室里的囤货不多了吧?这次半个月的都管够!”陈冰提着东西兴冲冲地挤了进去,却没听到季青舟的回答,一转身,发现季青舟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。

    “姐,怎么了?”看着这种眼神,陈冰顿时有点发毛。

    季青舟没什么兴趣地瞟了地上那堆零食一眼,忽然问道:“你……不是会做饭吗?”

    陈冰愣住了,他似乎在反复琢磨着“做饭”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,也不知过了多久,看着季青舟像是有那么点期待的眼神,才试探着开口:“我说的那个做饭吧,其实是泡面……要不我……我试试?”

    作为一个说到就要立刻做到的行动派,陈冰立刻跑去附近的商店买了大批的蔬果蛋肉,又踌躇满志地在网上找了一系列图片看似美味可口的菜谱,里里外外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,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屋子。

    其实从中途陈冰直接把带着碎壳的鸡蛋倒进没熟的冷油中时,季青舟就已经预见这一结果了,只是看着陈冰那初尝新鲜事物越发神采飞扬的脸庞,她也实在不好打扰。

    一盘盘看不出形状色彩的玩意儿被端上了餐桌,陈冰心里也一直打鼓,眼见着季青舟面无波澜地拉开窗子透气,随即又伸出一个大拇指对他锲而不舍的精神表示赞许:“做得好,咱们出去吃吧。”

    陈冰一脸挫败。

    看来做饭这种事儿,也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。

    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比萨餐厅。

    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,一张最大的桌子上挤了十几个孩子,大的小的都有,乱七八糟的零食和饮料摆了一桌子。陈冰扫了一眼:“有点吵啊?打包还是再找一家?”

    季青舟的舌头被速食产品长年累月地摧残,不大能尝出个酸甜苦辣,实在没什么兴趣,干脆把手机丢给陈冰让他随便买点什么就结账的时候,大桌上的一个红棉袄小姑娘突然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正是之前爱悦福利院碰到的那个。

    姑娘与季青舟对视一眼先反应过来,她几乎是一瞬间认出了季青舟,露出了一个清清淡淡的笑,随即不顾身边还在吵闹的孩子们,跳下椅子朝她走来。

    “姐姐。”小姑娘甜甜地叫了一声,“怎么在这儿看见你了呢?”

    她身上仍带着那么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的早熟,纵使头发用七彩绳扎了两个羊角辫,却还是有一种小身体里塞了个大灵魂的感觉。

    季青舟蹲下来打量她:“你怎么也在这儿?”

    小姑娘朝着大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:“有个孩子过生日,院长就带我们出来吃点好的。”

    季青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——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,冯玉也要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,而新上任的院长则是个比较年轻的女人,乍一看也是普通至极,说不出是好是坏。

    “都是没爹妈的孩子,不知道过这个生日有什么意义。”小姑娘有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,干脆拉着季青舟坐到一旁,“姐姐,冯院长怎么样了?会坐牢吧?”

    小姑娘真是语出惊人,季青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小姑娘笑了笑:“也不是什么秘密,稍大一点的都知道了,我之前就觉得那个姓龚的爸爸不对,看我们女孩总是色眯眯的,现在想想,我不够出色算是幸运的,否则被挑走的就是我了。”

    季青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
    已经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,却不能被抹平,尤其是这些还处在成长期的孩子,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鲜而有趣的,第一印象往往会决定未来的一生,世界以什么姿态展现给他们,他们就有着怎样的三观。

    爱悦福利院的事情令人震撼吗?当然了,十四条孩子的性命,冯玉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,这条消息要是散播到了社会上,保不准会在微博热搜上挂个两天,供群众慷慨激昂地痛骂。

    可对于身在其环境中的孩子们呢?

    他们善恶还未成型,只能隔着福利院四周的一堵堵高墙来看着外面的天空,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无法切身感受,别人听来再震惊的消息,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听过便忘的故事。

    没有人去教他们了解什么是爱,他们便也不懂什么是爱。

    小姑娘一张面孔娇嫩得好似花朵,而眼中的光芒却是暗淡的,她远远地看着围着桌子,用手抓着比萨和薯条的孩子们,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。

    她好似在说,我没有机会触碰到外面繁花似锦的世界,便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融入这不尽如人意的生活。

    这种随波逐流般的心灰意冷,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如此年幼孩子的面孔上。

    这样的孩子似乎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,男孩站在她的面前,同样的笑容,同样的眼神。

    季青舟思来想去,终觉无法,她不是救世主,这也不是什么结局美好的童话故事,伤痛和灰色的记忆有些可以靠时间抹平,有些却永远存在,并不是简单几段经历、几句励志的话语便可扭转。

    院长招呼着小姑娘去吃饭,她又朝着季青舟甜甜一笑。正打算离开,季青舟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,从包里抓出一把糖来。

    小姑娘转头巴巴地盯着她。

    “喜欢吃糖吗?”季青舟抓过小姑娘的手,将糖果摊在她的手心,“如果喜欢,记得自己去争取,如果你足够努力,会有一天靠着自己的能力去买喜欢的糖果和巧克力,它们永远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,砸在你的手里。”

    小小的手掌柔软而冰凉,小姑娘一把抓住糖果,也不知听没听懂,说了句再见,就奔向大桌了。

    这时,提着两袋比萨的陈冰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:“姐,还吃不吃啊?”

    季青舟回过神:“你不是都买完了吗?”

    “啊?”陈冰一头雾水,“我的意思是……唐殊哥不是还在外面等着呢吗?他说给你带了饭啊?”

    玻璃窗外,刚好走下车的唐殊一言不发地推开比萨店的门,人群中一扫,直接朝着他们走来。季青舟脖子都僵了,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冰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陈冰理所当然地回答:“他刚给你打电话问在哪儿,我就接了……你们不是约好的吗?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唐殊已经走到了面前,他神态自然,仿佛之前和季青舟的那一场争吵根本不存在一般,先是朝着陈冰一扬下巴:“上车吧,送你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季青舟只诧异了短短一秒,就立刻明白了唐殊的来意,虽然有点尴尬,可想起他之前那副理直气壮,自己好像委屈了他似的德行,仍然觉得意难平,只保持着最基础的礼貌,微微一笑:“没吃呢,一起吗?”

    唐殊睨她一眼,那点泄露了情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看来还是没消气。

    于是,他咧嘴一笑:“行啊,一起吃,先送你们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季青舟无语。

    他到底是来干吗的,好像看不出一点愧疚之心呢?

    回到工作室的陈冰一手比萨一手米饭,“中西”合璧大快朵颐,还时不时特别狗腿地朝着唐殊一笑,大声称赞其神厨转世,随后不忘暗里贬低一句季青舟生活不能自理,把有奶就是娘这亘古不变的“道理”诠释得淋漓尽致。

    季青舟没工夫搭理他,此刻吃完了小半碗米饭的她,看着对面同样不紧不慢吃着东西的唐殊,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——他是来道歉的还是就单纯来送个饭,顺便蹭吃蹭喝?

    这位来意不明的大爷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,又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添了小半碗的汤。季青舟觉得琢磨他的心思既无趣也心累,干脆放下筷子,径直走到电脑前开始工作。

    可刚刚坐下没多久,一杯热好的牛奶就推了过来。

    唐殊像是个随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,放下牛奶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季青舟盯着那个杯子许久,生怕里面被下了什么不知名的毒药,半天过去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。

    可接下来唐殊的所作所为似乎越发朝着“不可思议”的方向发展。

    她拿出本子来却没有摸到笔,唐殊那边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递过一支笔;她杯子里的牛奶空了,唐殊又眼疾手快地给她添上了一杯……

    屋子里的空气诡异得过分,直到陈冰离开,季青舟动也不敢动,透过电脑屏幕打量着在沙发上看书的唐殊,刚看了几秒不到,唐殊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,淡定地抬起头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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